整容记
作者/史瀚勍
图片来自网络
我自认为我不太丑,只不过眼睛小了一点,外眼角有些耷拉。嘴巴阔了一点,唇片有些饱满。鼻翼厚了一点,鼻头略显肥圆。由于婴儿时期老是侧躺一边,导致右耳廓与正常左耳廓有些不同,脸上也仍留有十八九岁时青春的馈赠,紫红色的痘印儿和坑坑洼洼的痘疤均匀的布满了整个面庞。
纵然如此,我还是感觉我不算太丑,就这样自信的生活了二十多年。
直到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据科学发现,人的真实容貌要比自己想象的丑30%”如果我给自己打75分,那实际上我是不及格的啊!
我的天!这新闻使我深受打击,然而是科学发现,我当然不敢质疑它的权威性,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要去整容。
一周后我辞掉了工作,收拾好行囊,对爸妈谎称心情不佳想要出去走走。他们不明所以,但确是感到我近来郁郁寡欢,便也欣然同意,只是嘱咐我凡事小心,多往家里打打电话。然后我一路北上,只身去了北京,来到一家知名医疗美容医院。
医院里随处可见用纱布严严实实包裹着脑袋的“病人”,似乎幽灵一样慢吞吞地游荡,他们身边都没有人陪伴,我想他们也是像我一样怕家人反对,自己偷偷来的。
我在网上预约过,于是直接来到门诊。透过玻璃窗看到整形专家张主任被三三两两的求美者人围着,礼貌而又严肃地沟通交流,夹杂着必要的肢体语言。
一刻钟后,终于轮到我。我崇拜地坐在张主任对面,对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无限敬仰,因为他的妙手很可能会闪亮我接下来的整个人生。
然而还没等他看我,我却先观察起了他,发现他眼圈发黑,眼袋肿泡低垂,脸上皮肤松弛没有光泽,头发也稀稀拉拉,头皮油光可鉴,看上去和网站专家简介上的照片大相径庭,判若两人。
我暗忖,“他为什么不整整容呢?自己长了一张没有说服力的脸,怎么让求美者心安?”
助手医生送走了前面的求美者,我就迫切告诉张主任我要做全方位的整容手术,要脱胎换骨的改变。
他呵呵一笑站起身走到我跟前捏捏我的鼻子摸摸我的下颌骨,说:“很多人都像你一样急切想要改变,说的话也跟你一模一样,当然,我十分理解你们。”
我说:“是啊,医者父母心,这话不虚。”
张主任对我五官骨骼做了个初步了解后又坐回原位,说“没有明显畸形,整形难度不会太大,个别器官需要微调。”
“哎呦,张主任,您别只是微调啊,要是做出来改观不大,我不是白挨刀了?您不丑,您是体会不到长得丑是什么心情,我都好久不敢出门了,家里三面镜子都被我发飙(卒瓦)掉了,实在不想看到自己这张臭脸。”
他脸上继续漾出微笑说:“不至于不至于,你的五官还算端正,很多前来整形的都是嘴歪眼斜,真是需要全方位修整呢。”
我说:“那是个别人,我不能和他们比啊,我得往美了瞧,比我帅的人比比皆是,您看那些电影明星,小鲜肉们,都多好看啊。”
张主任哈哈哈笑起来,他频繁的发笑使我觉得我们的交谈还算轻松,并且有效,至少他明白我的心理状态以及诉求广义上是怎样的。
他说:“我懂了,你的底子不错,好整,保证给你做成一张明星脸。”
一听这话我噌地站起身像感谢救命恩人一样握住他的手使劲摇:“太谢谢了,太谢谢了。”
他吩咐手下的医生给我开了一张住院单,办理后就住了下来。
我跟随护士来到病房,她给我简单讲了讲入院须知,在哪里吃饭,在哪里撒尿,着火地震了往哪里跑,然后没什么事就走了。跟我同病房的两个人头上都缠着纱布,有一个连眼睛都包裹着,看样子过几天我也要像他一样了。另一个人可能没做眼部的整形,他问我:“哥们儿,你长的也不难看啊,何必要受这罪?”
听了这话我还是很高兴的,但并不能动摇我整容的坚定决心,他说我长得不难看,但也没夸我帅不是?不难看,我也一直这样认为的,然而现在专家不是说了么?人对自己的容貌认知是存在误差的。于是我便泛泛地回复他,“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对自己要求很高。”
他说,他已经是第四次来这了,要不是自己长的实在丑,导致三十岁了连个女朋友也没有,才不会花钱买罪受。
我心想,您自己都觉得自己丑了,再加上30%的认知误差,那您得多丑啊,您来这算是来对了,必须得整整。这得罪人的话我也只能想想而已,说出口的是另一套说辞:“人的想法不同,我才不会为了找女朋友而整容,我是为我自己,更完美的自己。”
另一个倚在床上“全副武装”的人对我的话嗤之以鼻,切的一声说,“真他妈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说难听点就是吃饱了撑的,有钱烧的。”
他的话戗的我不好往下接茬儿,一接茬就不好收场。我不知道他是何种缘由来整容的,但猜想他或许因为在这活受罪,心情不好。都是来求美的,犯不着一言不合闹得不高兴,姑且忍了。
接下来两天我连续做了很多检查,并开始口服抗生素和维生素C,抽血验尿,查肝验肺,最重要的是要做凝血功能和心脏检查,这两项在手术中都是硬性指标。
第三天主治医生请我到他办公室,详细告知了我手术方项目和方案以及预期可能会达到的美容效果。
第四天早上没有吃饭,护士昨晚就嘱咐我22点后禁止进食任何食物。高涨的兴奋感支撑充当了身体的所需能量,倒也没感觉饿。
上午九点半一位麻醉科女医生带我到手术室,里面有几个医护人员都身穿无菌手术服,正边聊天边准备手术器具。她让我脱掉病服躺在手术台上等着,张主任一会儿就来。当我赤裸着上身躺在手术台上看着暖黄色的无影灯时心脏还是扑腾扑腾乱跳起来。我不知道几个小时后我将变成什么样子,忽然很后悔这二十多年里没有多拍一些照片,虽不完美,但那是真正的我啊。
麻醉师过来挂起一个吊瓶,问我,小伙子早上没吃饭饿吗? 我摇摇头说不饿。她说:“不饿啊,我不吃饭可是会饿的,给你补充点葡萄糖吧。”然后她就给我输上液。她又说:“刚才看了一下你的手术项目,挺多项呢。小伙子长得挺精神,为什么要想不开动刀子呢?”我心想:“这他妈是身为医生该说的话吗?再说了,我这是给你们送钱呢,你们拿钱做事,哪来这么多废话?”然而又有个声音提示我说,麻醉医生所言不虚,你的确长得挺精神的,不难看。花钱挨刀的确是吃饱了撑的。假如现在后悔了,终止手术还来得及。
我想着想着忽然袭来一阵睡意,迷迷糊糊,来势汹汹。我说,“嘿,你给我输的什么液体?不是补充葡萄糖吗?怎么还有点上头呢?”她说:“没错,就是葡萄糖啊……”她还在说话,只是我已经不听见了,她的样子也越来越模糊,我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五个小时后我从手术室被推出来,进了病房,朦朦胧胧中听见医生叫我,“陈锐,陈锐,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动了动手臂苏醒过来。医生连忙提醒我:“不用睁眼睛,你的眼睛被包裹住了,睁开也看不到。”
这时我才知道手术已经做完了,我羸弱地问医生:“手术怎么样?”他说:“非常好,你就等待着惊喜吧!一个月后你就是明星!”
一周后的一天早上,张主任同一班医护人员来查房,他一番查验后告诉我,伤口愈合情况非常理想,胶原蛋白缝合线会慢慢融入组织,再过两天就可以拆纱布了。我兴奋的在病床上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振臂高呼。张主任一干等人也很高兴,乐呵呵离开病房。
同病房那个因为找不到女朋友而一再整容的杨凡,却因为组织愈合困难,要过些天才可以拆线,他已经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了。
两天后的下午,阳光很好,我去楼下遛了一个弯儿。刚回到病房,助理医生就来喊我去换药室拆纱布。我屁颠屁颠跑去,敲门。他正在戴一副胶皮手套,说:“坐到那把椅子上。”我走过去,正襟危坐。他将纱布抽丝剥茧一层层从我头上剥掉,玩笑着说:“从今以后,你很有可能会被星探发掘,你可要随时准备着成为明星啊。”
我轻轻咧着嘴笑,不敢做过分的表情。他递给我一面大镜子,我努力调整好呼吸才将我的脸映在了里面。
我操,简直难以置信。脸蛋上不仅痘印荡然无存,就连坑坑洼洼的痘疤也消失了,双层的眼皮令乌黑的瞳仁炯然有神,高挺的鼻梁如同西方人,两片性感的薄唇由于难以置信这一切,而微微翕张着。
那天夜里我兴奋的睡不着觉,我一边在病区的楼道内溜达一边想象着亲朋好友见到我时个个惊讶的情景。
忽而,值班护士对我说:“杨凡,你怎么擅自把纱布取了?”
我转过身看看我的身后并没有他人,于是纳闷儿地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她说:“除了你还有谁?”
我说:“我是18床陈锐啊。”
她尴尬的支吾道:“呃,陈锐,快去睡觉。”
我溜达完了剩余的半圈,回到房间,并没有在意这事。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在房间的门口踱步消食,看到从电梯里急匆匆的出来两个人,估计有五十多岁,看上去像是夫妻。
他们左顾右盼一番走到护士站询问些什么,我猜应该是来探视的吧,护士指给他们房间,他们点头致谢后就往我这边走过来。
那女人看到我就开始骂:“你这个孽子,你就作吧,等哪天死在手术台上你就高兴了。”
那个男人也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的脸都挨了多少刀了,还想整?你还真是挨千刀的玩意儿。走,跟我回家,绝不能再让你胡作非为了。”
我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于是满脸疑惑地问:“你们认错人了吧?我并不认识你们啊!”
那女人一巴掌打在我身上,说:“装什么傻,充什么愣?你都一个月没回家了,我一猜就知道你又来这儿了,你说你都来这几次了?又是磨骨又是隆鼻塑唇,就你这鼻子,你这嘴巴我还能认错?你还真想像韩国人一样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啊?”说着就拉着我往电梯口走。
我争辩说:“放手放手,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啊。”
可他们丝毫也不听,继续纠缠。
无奈,我只好挣脱开他们的拉扯跑到房间,关上门。
他们嘴里边骂边追赶,踹开门就开始暴力相向。
这时,16床杨凡坐起来,一声怒吼:“爸妈,你打人家干什么?”
我则什么也顾不上,双手紧紧抱头,大喊:“别打我的脸,别打我的脸。”
猛地,我踢开被子,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发现窗外天亮了!
(原创作品,欢迎转载分享,未经许可,不可擅自用于他处)